一船清梦压星河（十四）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朱厚照本来想穿着里衣就上朝，后来被裴文德摁着披上龙袍，到了宣政殿的门口，裴文德给朱厚照系好带子，便甩开了二人本来牵着的手，把他推进殿里，自己寻了个不甚显眼的位置跪好。朱厚照撇了撇嘴，穿过跪着恭候圣驾的大臣，一屁股坐在龙椅前的阶梯上。朱厚照不爱坐龙椅这个怪癖几乎每个大臣都知道，况且他能来早朝就不错了，大臣们依旧安静地跪着，视若无睹。
裴文德可不这么想。
朱厚照正好好地坐着呢，突然感受到一记冰冷的眼刀，抬头一望便看到裴文德跪在右侧死死地盯着他，两人视线交汇后，裴文德做了个口型：
“坐 好”
“哎哟你就是我亲妈！”
朱厚照小声的嘟嚷着，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大力地上了阶梯，抱着双腿坐在龙椅上。
“说！”
前排的大臣被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抖了抖，连忙拱手，
“近日南方水灾泛滥，迄今伤亡三十万，现请皇上开国库赈灾，以解燃眉之急。”
“准了。”
“朕前几天处置了江彬钱宁二人，抄家所得全拨给灾情严重的地方。”
“遵旨。”
朱厚照虽然玩心重，但除了不爱上早朝之外其他正事一样都没耽误，他又听了其余官员启奏，细细思量后都批过了。
“若无事启奏便退朝！”
“且慢！”
李阁老踏前一步，
“近日南方水灾为害，毁了成千上万农民的庄稼，百姓早已有所怨言，宁王此时才从地方征集士兵，集结了大量军队，其心可议。”
朱厚照冷冷的扫视了大臣们一眼，托着腮眼神沉静了许多。朱宸濠在地方征集军队，京官不知道，地方官总知道吧？要是地方那些士族的门生亲戚知道了，京城的高门大族能不知道？他料定这些大臣早就知道朱宸濠有意造反，可故意藏着不说，静候风声，万一朱宸濠得势，自己还能当个遗臣，万一造反不成功，也罚不到自己头上来，怎么着都亏不了。
这群不认主的狗奴才。
李阁老说话的回音刚在大殿上落定，大臣都低着头不言语，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朱厚照轻眯起眼，懒懒的开口道：
“哦？真有此事？”
“皇上若是不信可以翻看宁王近年的军饷记录。”
以大明的军力，消灭区区一个亲王还是有余的，就算如今南方受灾情困扰，只要调动得宜，并不是难事，朱厚照看似漫不经心的抚摸着把手上的龙头，形势在心里又过了一遍，正欲开口，被李阁老抢了话头。
“宁王起事加上南方人心不稳，可谓是前有天灾后有人祸，臣以为陛下应宜自谋，清顿后宫，免得百姓忧虑，避过明枪利剑却躲不过人言可畏，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，望皇上三思。”
“后宫之事，阁老无需多虑。”
“男宠误事，请皇上为大明江山着想！”
李阁老突然提高声调，余音在大殿里回荡，大臣们齐刷刷的跪下，一瞬间又站到李阁老那边。
听到“男宠”一词，裴文德的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，原来自己自以为做了那么多辅助皇上的事，到头来还是落一个误国之名。他以为只要一步一步的来，先让朱厚照做好皇帝的本分，再慢慢辅助他成为勤政爱民的好皇帝，便不算误了朱厚照，天下便能接受这个皇帝，接受皇帝身边的自己，那么在他身边做个没有名分的小官也是心满意足的。裴文德摇头苦笑，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发抖，没想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，满心念想如今成了最大的笑话，算来算去却算漏了人心。
朱厚照知道李阁老是明摆着冲裴文德来的，腾的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。
“您说说朕是如何不为大明着想！”
“皇上为自己着想，就是不为大明着想！”
“男宠非除不可！以昭大明天子英名！”
朱厚照走到李阁老的面前，发抖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，
“朕看你今天是要朕死这儿你才安心！”
“臣不敢！”
朱厚照把头上的冠饰摘了，啪的一声扔到地上，穿过跪着的大臣准确的牵起裴文德的手，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，一边往大门走一边放话：
“废宠之事容后再议，退朝！”